可無論世人如何揣測他的動機評說他的對錯,那竭力保全了一絲生機的崩塌高山已經徹底靜默,靜默的高山聽不到也不必在意這世間的諸般議論了。
姜負并未去總結這個名為“剝”的故事的道理,也并不問少微有何感悟,只任由少微安靜發呆出神。
風中慢慢凝了些潮濕氣息,濛濛細雨飄飄浮浮。
少微從前只在泰山郡和長安生活過,那邊的雨總是下得很干脆,或如珠或如線,很少能看到這樣如紗如霧的雨汽。
肉眼看不清這雨水的行跡,少微無意識地仰臉,伸手在空氣中抓了抓,只抓到一縷無形的潮風。
姜負轉頭看著這個抓雨的孩子,眼底慢慢露出一點笑意。
彼時她循著卦象一路去到泰山郡,卻未曾想到等著她的會是那樣一個殘破兇戾的小孩。
姜負私心里也有過疑慮,她見過太多真正的聰明人,于是她很清楚這個小孩并不擁有絕頂的智慧,可一路相處至今,此刻再看著這個孩子,望著那一雙試圖捕捉雨水的手,姜負心間的疑慮終于倏忽消散了。
善惡皆天然,或許只有這塊純粹的頑石,才能鍛造出不移的本心。
四月末的濛濛雨霧并不耽擱趕路。
姜負接過墨貍遞來的斗笠,抓起竹竿從草地上起身。
少微跟著起來,隨手將沾沾塞進衣襟里,快走幾步,跟上姜負,問:“還要走多遠?不是說行到春暖處便擇地落腳?如今都要入夏了。”
姜負反主為客:“你選的路,要你開口說停下才能停下啊。”
少微疑惑:“如何就是我選的了?”
姜負:“你在昏迷時選的啊。”
少微一雙眼睛斜睨過去,她這假師傅成日兩眼一睜就愛胡說八道,真真假假玄玄乎乎。
少微將信將疑:“我若不說停下,難道你就要一直往南去?再往南要走去哪里?”
姜負答得認真:“再往南啊……此處往南四百里乃武陵郡,武陵郡往南四百里為零陵郡,零陵郡南行八百里則是蒼梧郡,蒼梧之南則再無人煙,便是西江與南海了。”
此時的少微尚無法意識到姜負能隨口答出這樣詳具的地理位置,是一項很了不得的本領。
少微只聽說過蒼梧郡,上一回劉岐便是被丟去了那里,做了個蒼梧郡王。
就連魯侯府上的下人提到那位六皇子被放去了蒼梧郡這件事,語氣里都隱隱有些憐憫。
因此少微此刻一聽到蒼梧郡三字,便覺得那是一個最為命苦的去處,當即便不想繼續向南了。
少微不怕過苦日子,少微卻也不是非要過苦日子。
且她懷中的小鳥飛了這么遠的路,也已經很累了。
聽姜負方才大言不慚地說她說了才算,少微便故意問:“倘若我說不想再走了,此時就要在此地落腳,你也答應嗎?”
姜負轉頭反問她:“果真想要在這里停下?”
少微微抬下巴:“嗯。”
“好啊。”姜負立時露出粲然笑意,她舉起竹竿指向四下:“洞庭之濱,南望武陵,依山傍水……就算哪日被仇家追來殺掉,也可作為一塊兒現成的絕佳墓地,實乃宜生宜死之無上寶地啊。